王夫人看着她这副模样,心里又气又急,只觉得胸口发闷。她想起贾母临终前握着她的手,嘱咐她一定要护住宝玉,护住荣府最后的体面。可如今,别说护住体面,就连这府里的人,都要自相残杀了。她扶着炕沿,慢慢站起身,语气里带着几分决绝:“大太太要是执意要争,我也没什么好说的。只是这管家权,我不能交。老太太把荣府托付给我,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把它扔出去,让它毁在我的手里。”
邢夫人见王夫人不肯松口,脸色沉了下来。她走到门口,回头看着王夫人,声音冷得像冰:“好,你不肯交是吧?那咱们就走着瞧。我倒要让府里的人都看看,你这个二太太,是怎么拿着大家的活命钱,不管不顾的!”说完,她摔门而去,门轴发出“吱呀”一声巨响,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,惊飞了廊下栖息的几只麻雀。
王夫人看着紧闭的房门,鎏金护甲在袖中簌簌作响,双腿一软,重重跌坐在雕花木炕沿上。那原本嵌着东珠的发钗随着晃动歪向一边,几缕灰白鬓发垂落,倒比平日多了几分狼狈。锦儿慌忙撂下手中茶盏,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她,指尖触到主子冰凉的手背,声音瞬间带上哭腔:“太太,您别跟邢夫人一般见识,她就是被猪油蒙了心,才说出这种话来。“
王夫人缓缓摇头,袖中帕子已被泪水浸透,又落下两行清泪。她抬手拭泪时,腕间翡翠镯子与红木椅背相撞,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脆响。那镯子是老太太当年赏的,冰润的翠色如今映着她泛青的眼圈,倒像是结了层化不开的霜。
“我不是跟她生气...“她望向窗外随风摇晃的竹影,暮色里竹叶边缘泛着冷白,像极了老太太鬓角的霜雪,声音哽咽得发颤,“我是心疼老太太,这偌大荣国府,里里外外全靠老太太撑着。“窗外的风卷着枯叶扑簌簌砸在窗纸上,她忽然攥紧帕子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“如今内宅乱成这般模样——下人偷当物件的风声传出去了,姑娘们的月钱又迟发三日,园子里的婆子们为争差事都快打起架来。前儿个周瑞家的来报,说厨房为着两斤腊肉闹得不可开交,当家人的体面都丢尽了!“
她忽然剧烈咳嗽,指节因用力捶胸而泛白,震得鬓边银簪上的珍珠流苏如惊弓之鸟般四散迸开。圆润的珠子接二连三地滚落满地,在青砖上骨碌碌乱转,像极了老太太房里那些散落的账本,每一页都记满了入不敷出的亏空。
“往后可怎么...“话音未落,喉间突然涌上一阵酸苦,那是昨夜强咽下的安神汤残留在胃里翻涌。她踉跄着扶住妆奁,指尖触到冰凉的青铜镜缘,镜中映出鬓边珍珠步摇歪斜,倒像极了这摇摇欲坠的管家权。绣着金线缠枝莲的软缎被攥出深深褶皱,金线在日光下刺得眼疼,恍若扎进肉里的银针。满地乱滚的珍珠原是昨日赏给丫鬟的月例,此刻却像散落的碎心,在青砖上撞出清泠泠的回响。
她望着西角门方向,那里正传来婆子们争执的喧哗。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乱撞,惊起廊下两只白鸽。“好好的一个家,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?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她忽然想起国公爷出殡那日,王夫人捧着账本笑意盈盈的模样。那时檐下的紫藤开得正好,哪像如今满院枯枝,连廊柱上的朱漆都剥落得不成样子。“当年国公爷在世时,府里哪有这般腌臜事?“她对着空荡荡的镜中影喃喃,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妆奁上,碎玉般的脆响惊得廊下小丫头匆匆避过。
风卷着竹影在窗棂上投下斑驳碎影,青灰色的影子在素白宣纸上蜿蜒游走,恍惚间竟像是族谱上密密麻麻的族人名讳在簌簌颤动。案头摊开的《贾氏宗谱》里,先祖画像上国公爷腰间的蟒纹玉带泛着冷光,那威严的目光透过岁月的迷雾,将她鬓角新添的白发都照得发亮。案几上的青铜香炉青烟袅袅,缭绕间似化作荣国府飞檐斗拱的轮廓,却又在风起时散作虚无。
她伸手抚过族谱上“世袭一等将军”的烫金字样,指尖传来的粗粝触感混着陈年墨香。窗外突然一阵急雨,打在湘妃竹帘上噼啪作响,惊得案头镇纸下的账簿簌簌翻动。那上面潦草记录着各房月例缩减、田庄收成锐减的字迹,在雨水中洇成模糊的墨团。檐角铜铃叮当作响,她恍惚看见先祖跨马出征的旌旗猎猎,而如今荣国府门前的石狮子都落满了灰,门可罗雀的光景与往日的钟鸣鼎食恍若隔世。
那目光似有千斤重,压得她喉头发紧。茶盏里浮沉着几片蜷缩的碧螺春,茶水早已凉透,映着她眼底血丝密布的倒影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盏沿缠枝莲纹,釉面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初进荣国府时,老祖宗亲手赐下的这对茶器,彼时鎏金缠枝纹还熠熠生辉,如今却在烛火下泛着黯淡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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